馬英九意外批准達賴訪台,引發北京高度不悅。更意外的是,馬明知此舉必將引發北京反彈,決策並未事先照會。這種前恭後佢、內政突然高於兩岸考量的決策模式,已使好不容易累積的兩岸信任備受衝擊。
類似美軍直升機抵台救災,達賴訪台祈福也未必具有政治性。但對北京來說,前者涉及中美角力,後者涉及統獨矛盾,自然高度警覺。兩相比較,達賴訪台屬於北京對外關係的「三個不能碰」(藏獨疆獨、台獨、六四),政治敏感程度遠高於前者,但馬卻反其道而行,只對美軍來台事先照會北京。
可預期的是,馬必將全力亡羊補牢,全面降低達賴訪台的政治意涵,即使如此,馬令人難測、前後不一的兩岸決策模式,勢將成為北京要求解決的問題。換言之,達賴訪台並非重點,批准訪台的決策邏輯才是關鍵。達賴訪台的兩岸危機,並不在達賴或朝野的短暫言行,而在兩岸信任的突然頓挫。北京對馬恐將開始觀望,善意政治的氛圍不再,「經濟優先」將遭質疑,「政治優先」也可能抬頭。
上任一年多來,馬始終把兩岸突破視為最大政績,但從三通到三次江陳會,從世衛觀察員到參與世運,到未來聽奧和ECFA,無不仰賴北京的善意配合。北京所以屈從兩岸經濟優先,默許台灣國際空間,並非出於自願,而是因為擔心民進黨取而代之,必須給國民黨政府更多兩岸成果。
問題是,北京的善意配合並非毫無上限,亦即馬政府必須符合「以通促統」的大戰略,才能遏止政治優先路線的抬頭。對北京而言,馬的第一次出格,是任命親李人士賴幸媛接掌陸委會,但馬以上有國安會做為轉寰,加上後來爆發川震,馬政府和台灣人民的熱情捐輸,使北京縱有不滿也難以發作。
如今,馬突然依循李扁,不經照會批准達賴訪台,可說是馬對北京的第二次出格。即使馬辯稱並非主動,只基於人道考量,但馬迫於內政竟而導致兩岸變數的決策模式,已使北京大為警覺。在北京眼中,馬的領導過於軟弱,亦無穩定的兩岸戰略可言,隨時可能因為政治壓力推翻兩岸默契,甚至可能基於短期的民調考量,不惜滑向獨派訴求。
這種恍然大悟,可能使北京不再委曲求全,對馬的善意配合,也不再視為當然。畢竟,北京對馬的政經分離早已不耐。從去年歲末發表「胡六點」,到今年國台辦主任王毅的美國談話,都一再呼籲兩岸政治對話,但馬從未回應。一年多來,北京對馬的不滿,只是隱忍不發而已,達賴事件卻可能變成導火線,提供北京要求馬政治表態的突破口。
馬英九批准達賴訪台,可能導致兩岸經濟優先的善意政治提前結束,這對台灣來說未必是壞事。畢竟長期穩定的兩岸政策,不可能只奠基於北京善意,「只談經濟、不談政治」其實只是馬政府一廂情願的幻想。達賴事件固然導致北京夢醒,卻也是促成兩岸回歸基本面,正視兩岸價值差異和政治分歧的起步。
2009-08-28
兩岸善意政治的結束
2009-08-16
清官殺人與剛愎誤國
救災無能,決策混亂,每個政府多少都有,但無能到自以為是、知識傲慢、拒不認錯,始終「自我感覺良好」,已經超乎政府常情。自己離譜卻不自知,不禁令人想起《老殘遊記》對麻木官僚的形容:「贓官可恨,人人知之,清官尤可恨,人多不知。蓋贓官自知有病,不敢公然為非;清官則自以為不要錢,何所不可為而剛愎自用,小則殺人,大則誤國」。
直到第七天,救人已經無望,馬英九才召開國安會議,重點是「災後重建」;反觀十年前九二一,李登輝當天就通過十五項決議,重點是「全力救人」。直到第七天,馬才動員國軍五萬人救災;反觀九二一,第一周已經投入國軍十三萬六千人,但劉兆玄竟公開表示「這次救災比九二一速度快,至少我的評價是很快」。
災變第一晚,政府毫無警覺:馬英九參加幕僚婚禮長達九十分鐘,劉兆玄探視災區卻改住國軍英雄館。救災黃金七十二小時,中央無人統籌,各部會互踢皮球:遲不進入緊急狀態,遲不動員國軍救災,遲不爭取國際援助。儘管救災急如星火,國防部對派兵救災,卻一再重申「須依程序申請」。慢與亂延燒到地方,前進指揮所形同虛設,地方求救中央無門,中央地方互相指責,災民看不到政府救援,只好轉往媒體哀嚎求助。
面對救災不力,馬英九先怪「氣象不準」,接著怪「地方不力」,然後怪「災民不撤」,劉兆玄則怪「媒體外行」,兩人的共同特色,就是永遠自我感覺良好,永遠只怪別人,永遠怪不到自己。政府分明拒絕外援,卻一路遮掩到第六天,直到外交部公文被媒體踢爆才低頭。
馬英九自認最懂法律,堅持不發布緊急命令,認為災害防救法已經足夠。問題是後者只能局部救災,事權分工過於細密,並不足以因應縱跨二百多公里的八八水災。而且緊急命令允許政府使用公有非公用財產,允許政府簡化協助災民行政程序,二者並未納入災害防救法,都將造成未來重建工作的困難。
馬英九自認最守原則,堅持救災體系是「地方負責,中央支援」,堅持不在第一時間統籌指揮,不在第一時間派兵馳援。問題是地方救災體系早已殘破不堪,鄉鎮政府甚至也淪為受災戶,但面對災民遍地哀嚎,馬英九卻堅持照本宣科,直到第五天確認小林村慘遭活埋才大規模動員國軍到救災前線。
知識傲慢,所以自認最懂法律;孤芳不染,所以自認最守原則。但傲慢與不染,卻造成違反常識的自以為是,造成緊急決策的自我封閉,不但與各級政府溝通困難,也與基層人民感受脫節,結果是清官殺人卻不自知,剛愎誤國卻不自省。
這種源自領導人性格的剛愎誤國,八八水災只是驚醒人民的一記痛擊,一年多來,類似事件早已層出不窮。例如在金融海嘯後,馬政府始終不願正視經濟成長保六無望,直到去年十二月還堅稱「今年成長不會是負數」,與人民感受完全脫節。政府缺乏危機意識,導致早在去年七月通過的擴大內需預算,直到年底竟然還沒發包,結果失業反先破六,造成許多百姓家破人亡。
另如推動兩岸ECFA,馬政府至今只會一味凸顯零關稅利多,卻從未和受害產業溝通,也不曾提出令人信服的失業衝擊評估,更不曾擬定受害產業和失業民眾的善後方針。決策瑕疵如此嚴重,馬政府卻不斷預告明年第一季就要簽訂。
陳水扁貪汙誤國,人民共棄;馬英九剛愎誤國,也該到了人民共同聲討的時刻。
2009-08-14
制衡消退的馬英九時代
馬英九當選國民黨主席,不但開啟了名符其實的馬英九時代,同時也導致台灣民主化以來空前的權力集中。吳伯雄裸退和連宋淡出,意味著領導權的獨尊;曾永權輔選和王金平低頭,意味著立法院的輸誠;主導縣市長和立委提名,加上未來的直轄市區長停選,意味著中央對地方的直接控制。
馬英九時代的首要特徵,是制衡力量的全面消退,不管是黨內黨外。相較於蔣氏父子,馬不再受制於少數統治;相較於李登輝,馬不再受制於黨內非主流;相較於陳水扁,馬無須受制於國會和媒體;相較於胡錦濤,馬無須受制於集體領導;相較於李明博和歐巴馬,馬無須受制於在野黨。
在憲政運作上,總統兼任黨主席要付出政治代價。首先是雙首長制的屏障消失,閣揆變成總統執行長,不再與總統分工事權,馬必須承擔所有決策責任。其次是全民總統的地位消失,馬不再具有曖昧或獨立空間,所有決策都直接代表國民黨,不能自外於國共論壇、立院黨團或黨提名人言行。
馬寧可放棄閣揆屏障和全民光環,寧可直接面對政黨競爭,既顯示他對執政現狀並不滿意,也顯示他對親臨火線充滿使命。掌握黨機器,不只為了掌握立院黨團和黨內提名,同時也為了標舉路線和落實政策。馬的人事改組恐怕不只針對黨政體系,還將擴及立院黨團乃至立院龍頭人選。未來縣市長或立委選舉,馬也可能強勢介入,逼退爭議人選或空降擁馬明星。
人事改組既定,馬的黨改造工程也將陸續展開。最可能的策略,是結合媒體和社會力,加速國民黨組織轉型,包括全面出清黨產、縮編職業黨工、結合議題造勢、結合企業社團、扶植擁馬團體、擴大青年參與等等。
儘管馬老是自我類比成蔣經國,但他所改造重生的國民黨,將和蔣的黨國體制大相逕庭,反而更像日本小泉領導改造的自民黨:亦即透過民粹領袖的議題設定,經由媒體造勢號召基層擴大活動,藉此不斷擴大選民支持。馬英九時代的國民黨,將比蔣經國時代更加理直氣壯、更懂媒體造勢、更不怕政黨競爭。
可預期的是,馬正式出任黨主席的首發議題,將是全方位的ECFA保衛戰。由於兩岸簽署時程很可能在明年第一季,加上年底縣市長選舉在即,九月後的朝野攻防必將十分激烈。制衡力量的全面消退,加上新國民黨的初試啼聲,將使民進黨面對空前的競爭壓力。
馬總統兼任黨主席,國民黨的改造重生,對台灣民主將是一大衝擊。如果民進黨遲遲無法團結對外,無力強化議題造勢,無能提升政策競爭,面對擁有空前權力的新民粹領袖馬英九,恐將危機重重,甚至還可能使台灣民主倒退,讓一黨獨大成為長期局面。
正視馬英九時代的來臨,如何重新集結制衡力量,使台灣民主找到新的活力生機,將是民進黨責無旁貸的歷史課題。